2018年4月3日

上元燈照舊樓臺(下)

        時候不早,而且以前已經逛過,此刻上下裡外快速走一圈,出到室外左轉,經過一家賣豬腳肉飯的老店,赫然發現承恩門竟給市政府整治成眼前這副尊容,宛如一個目光呆滯、面色黯沉,血盆大嘴塗著廉價褪色口紅的村姑。此門重見天日當天下午,我正好經過,那時候可是容光煥發,神彩奕奕。
         臺北城原有五座城門,日本人拆了城牆與西門後,頂不住民眾壓力,轉而保護剩餘四門。國民政府焚琴煮鶴,硬是把東門、南門、小南門拆毀,改建得面目全非,以滿足主政者的審美觀及意識型態,還偽稱國定古蹟,幸虧當時以為北門遲早將會拆除,才未施予毒手,因此北門得以大致保留原貌,如今柯市長沒啥具體建樹,便拿老東西來充場面。話說回來,我個人反對過度開發建設,政府更需力行的是制定良好規範並嚴格督導落實。
        建於1929年的臺北郵局也極富魅力,風格融合古典與現代,屬國定三級古蹟,大門口的大理石面卻十分突兀,乃二戰後拆除原有的五連圓拱廊大門所改換的,還加蓋第四層樓,這又是件焚琴煮鶴的活生生例證,幸喜經有識之士極力反對,整棟建築才沒被郵政單位拆掉另建大樓,而且臺北郵局的門面終究恢復舊觀。
         在臺北郵局門前瞥了一眼別號相機街的博愛路,對於雅好攝影者來說,這可是個玩物喪志的銷金窟,卻比用於花天酒地好上許多。前幾天來買鏡頭,跟兩個年輕店員聊了一會兒,他們大嘆生意難做,恐怕遲早會步入重慶南路書店街的後塵。相機市場給照相手機鯨吞一大塊,又遭網購和電視購物爭相蠶食,實體店面生意宛如江河日下。其實實體店面仍有網購和電視購物難以企及的優勢,就看店家如何擅用,例如根據顧客需求給予建議,或者提供器材試用與租賃服務。此區日後結合當地觀光,相機店、書店、郵鈔社或有機會順勢再起,不過無論誰當市長,他或她與市府高官們一向生活在雲端,也照例會被財團簇擁著,思考不到如此精細的點。
         天色漸暗,肚子已空,回到那間賣豬腳肉飯的六十多年老店(最早是在撫臺街洋樓前擺攤賣麵),這裡另有東坡肉飯、虱目魚肚飯可選,後者150元,豬腳肉飯與東坡肉飯各110元。
         走到中山堂前所謂的蛋白區,亦即學生創作區,花燈已點亮了,姑且不論創作技法如何,倒也燦爛輝煌,造型可愛,吸引多人駐足。
         高中時偶爾來中山堂觀賞學校放映的電影,有回看的是《教父》第一集,近三小時的影片,兩個小時多些也就結束了,大概是校方體恤我們課業繁重,殊不知我跟一些同學非常愛惜課本,捨不得經常翻閱,時間多用在看小說、玩橋牌、打麻將,而《教父》中的限制級畫面,對於當時的我們來說,根本不算甚麼。
中山堂落成於1936年,是臺灣頭一個會展建築,二戰後更名為中山堂,不但曾是國民大會召開場所,更曾於此舉辦國宴,招待多國領袖,還在裡頭簽署中美共同防禦條約。
我十多年前在其內的堡壘咖啡用晚餐,卻沒享用著名的西班牙海鮮燉飯,三年前又來喝咖啡。這回舊地重遊,蔡明亮走廊咖啡早就改弦易轍,堡壘咖啡正在改頭換面,詢問櫃臺人員,得悉兩店都已易主經營。二樓有幾項展覽,無暇細賞。三樓茶坊看起來頗雅致,限時三小時,或可在此舉辦聚會,若話不投機,三個小時捱捱也就過去了,要是相談甚歡,便再續攤。
順便一提,臺北市中山堂管理所官網關於四樓劇場咖啡的介紹,引用「我不在家,就在咖啡館;我不在咖啡館,就在往咖啡館的路上」,卻張冠李戴成法國文豪巴爾札克的名言,其實這是好事者用來形容奧地利作家彼得.艾騰貝格極度喜愛泡在維也納的咖啡館裡,至於巴爾札克對咖啡的狂熱,則表現在他竟然生吞咖啡粉,還撰文予以生動描述,令人發噱。
         中山堂外有「清臺灣巡撫衙門舊址」碑,以及名雕塑家蒲添生創作的孫中山銅像,此時夜色已濃,就不再前去瞻仰。有次來,見到大膽狂鴿公然撒野,或者這屬於言論自由的範疇。
         鄰近有間隆記餐廳,是臺北上海菜的老字號,由此開花散葉出去的上海館子為數不少,然而該店早已轉給店內會計接手經營,其濃油赤醬的口味我吃不大習慣(隆記已於2018年底歇業)。享用上海菜跟吃西班牙tapas相仿,最好抿抿酒,嚐嚐盆頭菜,才算道地,也不致生膩。想著想著,走到中華路上,赫然看到一隻油亮油亮的大豬隻,雖已遭千刀萬剮,卻還笑臉迎人。
         剛吃過豬腳肉飯,此刻尚無胃納,先橫過中華路去遠遠瞄一眼主燈小奇雞,再穿越成都路到另一個金蛋區,只見著一件來自大阪的花燈,搶著跟景物合照的人群照例川流不息,得抓緊空檔並利用特殊角度來拍無人景物。
         有個政府攤位前大排長龍,這又是利用贈品來營造民眾踴躍參與的假象,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,只不過反覆在寥寥幾群羊身上大拔其毛,絕對用不著官員自掏腰包購置贈品。續往南行,立於長沙街口的承恩門花燈顯得有些陰森。
         原本要往蛋黃區挺進,不過對面的巨大花栗鼠燈太吸睛,於是走回中華路東側去看,順便觀賞紅蛋區,也就是地景創作區。這裡的花燈仍是以雞為主,純走可愛風,瞧不出到底跟地景有何關聯。
        過到中華路西側,走往西本願寺的自由創作蛋黃區,眼睛為之一亮。這裡的花燈有別於傳統造型,也不隨眾媚俗,既不以雞為主題,更不走可愛路線,而是用竹子搭建出老建築骨架,再飾以多色燈泡來變化造型,亮麗卻不俗豔,與四周景物相互契合,要是燈光變化不這麼繁複,或許會更富意境。
西本願寺是日據時代淨土真宗派的臺灣別院,是當時臺灣最大的日式佛寺。本堂落成於1931年,1975年焚毀,只餘鋼筋混凝土製的臺座,現劃歸給臺北市文獻委員會使用。
1923年落成的鐘樓年久破損,修復時未能保存原貌,十分可惜。
建於1924年、供住持居住的輪番所,現在是間茶館。
1923年完工,用以教育、弘法的樹心會館,幸好修復時儘量維持舊觀。
在喧囂的西門鬧區,竟有如此尚稱靜謐的角落,實出人意表,幾天後於日間重訪,風貌又自不同,樹心會館正在展出臺北老照片。
         此時經過西門紅樓祈福花燈彩蛋區,來到主展演區。
        建於1908年的雙層西門紅樓造型特殊,在日據時代俗稱八角堂,與相連的單層十字樓合為西門市場,二戰後先後改為劇場和戲院,我跟幾個同學來看過經典電影《似曾相識》,再後來這裡除了放映色情片外,也成為男同性戀者聚會場所,近年來轉型為漫溢懷舊風格的文創商場,後頭則有一整排小酒吧。目前紅樓正在整修(直至20183才重新開幕),以布幕遮掩住整棟樓的外觀,我不禁感嘆北市府實在太過心急
嗟嘆中走往北門,沿途尚有零星花燈可賞。
在燈光的映照下,撫臺街洋樓與臺北郵局另有別樣風情。
承恩門利用投影的光雕秀,既屬拾人牙穢,且是畫虎類犬,觀賞區域狹小、影響行人動線不說,僅能利用交通號誌變換的瞬間一窺全貌,絕大部分時間都在欣賞呼嘯而過的車輛,直教人看得頭暈目眩。料想臺北市府團隊太過蓄意呈現其寥寥無幾的政績之一──拆除忠孝橋引道,並極力推銷翻轉西區的願景,因此非得把尚在施工中的承恩門、西門紅樓等古蹟給拖下水不可,至於民眾的觀賞體驗,官員們就毫無所謂了。
隨著古蹟整修陸續完成,即使無花燈可賞,也不妨來趟文史之旅,除了今天經過的幾個景點外,另可順道遊覽艋舺清水巖、剝皮寮以及其餘。
至於環河南路二段上臺北僅存的清代書院──學海書院,因日據時代廢除書院制度,轉售給高姓子弟,成為高氏宗祠,屬於私產,外人不得隨意進入,只能在圍牆外探看。
次年燈節承恩門周遭整建峻工,投影情況大為改善,但有遊客抱怨內容乏善可陳。
而且花燈數量少了許多,還涉嫌用聖誕燈飾來冒充元宵花燈,甚至把世大運聖火臺回收利用,實在有夠摳門。
整體來說,將花燈展示於車水馬龍的路邊,缺乏觀賞縱深,背景雜亂醜陋,其實也相當危險,即使耗費許多人力從事交通管制。有名婦女看得忘情,竟然闖越紅燈,讓我和她的小孩同時出聲喚住,她才沒給疾馳而過的車輛撞上。此外,人行道上自行車穿梭,小巷內機車亂竄,遊客哪能安心賞燈!
中山堂前的燈區避免了上述問題,但鄰近的飲食攤中竟有好幾攤都在賣山豬肉香腸,顯現主辦單位甚不用心,雖說陣前換將為兵家大忌,問題是為何眾將要於陣前逃之夭夭呢?

     2020年間來北門及西門一帶溜達,順便拍攝一支高動態縮時影片。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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