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8年7月5日

花自飄零水自來(下)

        行至自來水園區噴泉庭園的另一側,透過水幕觀看自來水博物館,再點綴上戲水的孩童,雖值溽暑正午,也感到一股清涼意。

         離開園區,日正當中,水資源教育館前空無一人,水霧花園裡也人跡稀少,週六有市集跟攤販,人可就多了,幾乎寸步難行。
         到汀州路上買了兩顆生煎包,其旁知名的車輪餅卻無營業。回到水霧花園,吃完生煎包,往事驀然湧上心頭,起身去逛充滿青春回憶的大學口。大學時代同學聚餐吃合菜,常選峨嵋餐廳,因為川菜口味重,點了寥寥數道菜,便可歡送幾碗滿滿的白飯入胃。
         要是單獨來覓食的話,較常選擇快餐,有回我在店門口點了餐,櫃檯人員拉開嗓門大喊:「快餐一份。」我才邁步往內,就有服務生從廚房裡端著餐盤走出,問我要坐哪兒,那速度可真教人嘖嘖稱奇。求學時期覓食的首要條件是,用最少金額,最大限度填滿胃納,因此鮮少光顧藍家割包,不知從何時起,這間才成為排隊名店。
         陳三鼎聲名大噪,應該是二十紀末或二十一世紀初的事,招牌飲料原名「青蛙撞奶」,後來改「撞」為「鮮」,以避免跟其他仿效者撞名。前些時候此店的愛玉被驗出含防腐劑,影響到商譽,排隊人潮似有稍減,店員依舊忙得不亦樂乎。我早已斷奶,雖光顧過此店幾次,但純屬瞎湊熱鬧,今天沒打算花時間排隊購買我不特別喜愛的加奶飲品,至於愛玉,另有知名店家可選,卻在別處。
        記得公館有兩間易牙居餐廳,彼此相去甚近,我較常光顧羅斯福路三段286巷有港式飲茶的這間,主因一位在附近任教的朋友喜歡來,我卻別有計較。易牙是廚界的祖師爺,也是春秋時代齊桓公的寵臣,極擅飲饌之道,曾經為了滿足主子的變態食慾,烹煮自己襁褓中的白胖兒子以獻,待管仲死後,桓公老病,易牙和引刀自宮以服侍桓公的豎刁趁機作亂,不但讓桓公活活餓死,且其屍體不得安葬,終至蛆蟲滿身,還爬出到門外。幸好易牙居沒供應兒童餐,否則基於上述典故,點餐之前最好弄清楚其定義。隔壁的大福利排骨大王也頗具歷史,我以往吃過多次,如今鮮少碰這類食物。
         我在念大學跟服兵役期間,覺得越南菜和泰國菜已算得上很具異國風味的奇特食物了,後來連衣索比亞料理也吃過,但依舊懷念沒見過世面的自己,以及那個純真的年代。
         有段時間常吃龍潭豆花,如今多半過門不入,當天該店也沒營業。
         自己有多少青春歲月與金錢耗費在東南亞戲院,礙難估計,依稀記得跟誰看過哪些電影。
         2001年我剛自美國返臺,由於長姊推薦,來東南亞戲院的巷子裡吃臭豆腐,遇上一個臺妹帶進一個洋男,臺妹解釋不清吃的是啥,我那時英語還沒完全拋下,代為說明一番,順便問知那男子來自美國。
 我先吃完離開,去買小李豬血糕,那對異國組合隨後跟來,美國男一聽到豬血,臉色霎時變得比美鈔還綠,斷然拒吃。通常世故的老美會說這類食物很有趣,再委婉推辭,我便會放他們一馬,偶爾有人擺出眼前老兄的神態,似乎表示這該劃歸為野蠻人的食物,那麼我肯定不依不饒。當時我先說了番大道理,再使出激將法,那美國男勉強吃了一口,幾欲作嘔,臺妹滿臉幸災樂禍,而我啃著軟Q、香辣的豬血糕,大踏步離去。此時此刻,我詢問賣豬血糕的妹子此攤可是小李,她表示正是,但老闆已經換人,師傅沒變──無所謂啦!
 食量已遠不如青壯時,區區兩顆生煎包、一盤臭豆腐、一支豬血糕,就差不多填滿肚子了。往基隆路高架道路方向走去,右轉進汀州路三段230巷,過停車場,至寶藏巖,沿途的彩繪壁畫顯得有些孩子氣,卻不同於畢卡索的反璞歸真。
         寶藏巖原名石壁潭寺,始建於康熙年間,主祀觀音,屬市定古蹟,歷經幾次大整修後,非但原貌盡失,而且殊無滄桑古意。
         廟前矮柱刻著「昭和十四年二月建之」字樣,換算為西元1939年。
        奇特的是廟裡有廟,寺中有寺,料想外層連同偌大招牌,應是晚近增建的,未免過於粗糙。
        然而內層還是存有不少古物,例如刻製於道光三年(1823年)的褵虎石窗。
        接著前往有「最美違章建築」之稱的寶藏巖國際藝術村,不過在臺灣,「最美」往往不具任何實質意涵,好比上菜市場時從商販口中冒出來的稱呼,男的都是帥哥,女的皆為美女,聽者千萬別當真而自我陶醉起來。
        藝術村入口的信箱群被某些人視為一項特色,我卻看到隱憂,稍待一會兒再說明。
        今天來此,部分是為了一個頗具悲情的亮點,一個「被消失的風景」。在凱達格蘭大道抗議多日的原住民,遭警方強制驅離後,將展示品移至此處一個空地(後來轉移到二二八公園),繼續控訴原住民族傳統領域劃設辦法排除私有地,以及他們受到政府欺騙。我認為臺灣有三寶:山林、海洋、原住民,然而短視近利的臺灣政府,無論哪黨執政,始終都向竭澤而漁、殺雞取卵的財團嚴重傾斜,唯一例外是競選期間,但也僅止於喊喊話罷了,口惠而實不至。
        唉,一想到此節,火起會陰之間,氣衝泥丸之上,趕緊到寶村柑仔店買枝古早味枝仔冰消消火氣。
        柑仔店內的擺設和所販售商品,也刻意營造出古早味。
        附近有間家庭電影院,想必是利用投影機將影片投射在白牆上,同樣饒富懷舊風情。
啃嚙完冰棒,走往新店溪畔,仰瞻寶藏巖共生聚落,這個曾被《紐約時報》吹捧為臺北最具特色的景點之一,甚至與當時世界最高樓臺北101相提並論。
        據說《麵引子》、《醉.生夢死》、《南國再見,南國》、《殺人計畫》、《汪洋中的一條船》等影都相繼來這裡取景,導演侯孝賢更將寶藏巖共生聚落視為一個活的攝影棚,可見其魅力於一斑。
  此處因位居局部高地,扼新店溪流入臺北市的咽喉,日據時代屬軍事要塞,設有司令部,國民政府來臺初期亦然,民居屈指可數。1960年代有些「外省人」在此搭起違建,以求安居,到了1970年代,司令部遷移,違建蠭起,多逾二百戶,率就地取材,皆窄小簡陋。1980年代,臺北市政府以整頓市容及維護水利為由,計劃拆除此處的違建,卻受阻於居民陳抗,至1990年代猶然,拆除工作未能全面啟動。1997年起,臺大師生及非政府組織相繼介入,讓此處獲得保留,藝術家隨後進駐。2004年,此社區獲判定為歷史建築,連同寶藏巖在內,屬古蹟保存區,目前尚有二十多戶住家,遊客應儘量避免干擾到他們的日常生活。
        雖然《偉大城市的誕生與衰亡:美國都市街道生活的啟發》一書強調:「城市非常需要舊建築,沒有它們,可能就無法發展出有活力的街道和地區。」不過作者珍.雅各不至於把違章建築包含在內。我一向主張關懷弱勢,但僅及於人,而非其屋。如果連這區的郵差都覺得挨家挨戶送信十分麻煩勞累,那麼如果發生火災、地震,或其他災變,又要如何救助呢?弱勢住戶需要的是另行安置,以脫離蝸居於違建(往往也是危建)的生活,而且違建就是違建,別老想就地合法。
          另一個耐人尋味的現象是,這聚落裡的傾圮房舍與荒廢空地,獲珍同拱璧,成為拍照取景熱點,而散落臺灣各處千千萬萬間的廢墟,則被棄如敝屣,根本無人聞問。
        逛了一會兒,忽然下起雨,我鑽進普獲推薦的尖蚪,想喝杯咖啡打發時間,然而店內上下兩層都無空位,繞了一圈,出去一看,這陣雨來得好急,去得更快,已經停歇。
          繼續閒逛,戶外有些藝術展品或壁畫,但比前年來時少了許多,或許一些藝術家已陸續遷出,倒是不時可見到「女女好玩節」的海報。
         除了女女藝文活動外,也有相關市集,打扮得十分招搖的一對對女女女女,讓我這位見多識廣、見怪不怪的怪叔叔,自覺來得不是時候,而悶雷滾滾,未備雨具,也的確該走人了。
         一穿越汀州路,甫進騎樓,雨下傾盆,雷鳴震耳,電閃奪目,沒帶書來看,取出相機,在騎樓裡練習用慢速快門追焦,倒也不愁無所事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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