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8年12月15日

青石玉霧磺泉溫(下)

        北投曾有三大名湯,星乃湯和吟松閣已陸續歇業,目前僅剩走庶民風的瀧乃湯仍在營運。「瀧」意為「小瀑布」,北投溪以五瀧較為著名,與第二瀧隔著光明路的瀧乃湯,約莫在1907年前後創立,原是大眾露天浴池,只服務男眾,1950年代才增設湯屋,兼收女客。
庭園角落一碑柱上標示著「大正十二年四月」和「昭和九年十二月」兩個日期,分別是192319341923年裕仁皇太子造訪北投,有關單位為了方便他涉溪遊覽,特地在第二瀧處鋪設踏腳石,1934年設置「皇太子殿下御渡涉記念」碑來表彰此事,該碑似乎原本立於溪畔,後來才移到這裡。
說到平價湯屋,中山路上的千禧湯露天溫泉成人票價才40元,不過我一向對千人浸、萬人泡的溫泉殊乏興趣,也就略過不入。
千禧湯隔壁的梅庭,曾是草書名家于右任的避暑別館,久任監察院長的他,也會來此避壽、避關說,但避得了蒼蠅,能躲得了老虎嗎?
此屋興建於1930年代,分為兩層,風格為上和下洋,屬市定古蹟,于右任喜愛梅花,收用後將此宅院命名為「梅庭」,然而庭院裡的梅樹是在李登輝、郝龍彬令下栽種的。
入內免門票,但須脫鞋。屋中隨處可見到于右任的書法,據說他對索取墨寶者有求必應,傳世之作多逾萬件,包括牆上「鼎泰豐油行」的橫幅,不過最令人津津樂道的,卻是「不可隨處小便」的告示遭人盜去,剪貼為「小處不可隨便」的座右銘。
于右任另有個軼事是關於他的招牌美髯。他生性開朗,夜裡倒頭便睡,有天兒子問他(另說發問的是個小女孩),睡覺時鬍子是放在被子外還是被子裡,他過去從未注意這個細節,當夜竟然為此而徹夜難眠。我還聽說他曾一時技癢,替孫子寫書法作業,得了個「乙」的等第,我要是批改作業的老師,肯定要發回重寫--分明指定楷書,卻繳了草書來,像畫而不像話!
循梅庭旁的木棧道前行,經過一個小瀑布,應是第三瀧(第一瀧與第二瀧分別臨近天狗庵和瀧乃湯)。
左近有個廢棄石橋,饒富古意。
接著溯北投溪至地熱谷,谷內泉水溫度高逾攝氏90度,風一起便煙霧縹緲,氤氳繚繞,如夢似幻,有陸客直讚仙境,卻不知此處舊名地獄谷。北投之名或許源自巴賽族語pataw,本意為女巫或溫泉,引申為煙霧濛濛,指的大概就是地熱谷的景觀。
 地熱谷的泉水碧綠如玉,俗稱青磺,還博得「礦泉玉霧」的美稱,無數人來煮過溫泉蛋,後來因為屢傳遊客燙傷事件,且水質遭到汙染,1993年經市議會決議,重新整修,圍阻起來,不許遊客接近。
         出地熱谷,左轉中山路,再接左側的溫泉路,前行一小段,右側有石階通往靈泉山普濟寺,石上金字為于右任所題。
登二十來階,轉進山門,續登六十來階,就看見市定古蹟普濟寺。此寺散發出濃烈的日本味,如今在臺灣相當罕見(臺北另一座是圓山的臨濟寺),為1905年由鐵道部日籍員工集資興建的,原名鐵真院,而「鐵真」是當時鐵道部課長村上彰一翁的戒名,屬日本真言宗,主奉湯守觀音,「湯守」意為「守護溫泉」。
殿內禁止攝影,殿外立有「村上彰一翁碑」,記述該課長的略傳,不過「村上彰」三字已磨滅。
半個多月後重訪,發現山茶花開得燦爛。
走出山門,赫然見到對街圍牆裡的老舊房屋,應該就是北投臺灣銀行舊宿舍。根據資料,臺銀舊宿舍有三棟,前棟建於1935年,為新松島旅館,後兩棟建於1922年,原是日籍人士的別墅,被旅館收購,1941年全被臺灣銀行購入,用作俱樂部及宿舍,目前雖屬古蹟,卻已荒廢傾圮,且不得其門而入。
2021年春走訪北投拍了支影片
續行弧形的溫泉路(可別直走銀光巷),再右轉幽雅路,經過21號的吟松閣,這裡因1980年間武俠小說作家古龍遭刺並牽扯進柯俊雄的事件而名噪一時,不過大俠和影帝不約而同時造訪之處,應非泛泛。
的確,如前所述,建於1934年的吟松閣乃北投三大名湯之一,還晉身古蹟之林,卻在2014年初停業,如今路燈損壞,大門深鎖,人去樓空,無論是衣香鬢影或刀光劍影,都已不復見。
半個多月後,來北投重拍照片,特意去探訪改名為逸邨的星乃湯,其殘破的景象更加引人浩嘆。北投古蹟再多,也不該被糟蹋成這樣,主管機關委實過於怠惰,還猛踢皮球,草山御賓館即另一顯例,當年若非北投國小師生意外發現,再蒙眾多人士大力請命,溫泉博物館恐怕迄今仍深埋於荒煙漫草間哩!
沿幽雅路盤旋上行,經過春天酒店,路旁另有整修中的老房子,隨即抵達北投文物館。
此館前身為建於1921年的佳山旅館,號稱當時北投最高級的溫泉旅館,也用作日本軍官俱樂部,據傳曾是神風特攻隊的度假所,國民政府遷臺後由外交部接管,先後作為宿舍和招待所,後來變賣給私人當度假別墅,1984年成立文物館,1998年列為市定古蹟。
        入內非但要換穿拖鞋,且須付費,畢竟屬於私營,普通票為每人120元,我前年進去過,印象不深,沒拍甚麼照片,這回也就省略,看看外觀即可。
出北投文物館,走兩分鐘即至少帥禪園,這原是日據時期的新高旅舍,也曾招待神風特攻隊,發動西安事變的少帥張學良1946年遭押來臺,先後被軟禁在新竹、高雄數地,1960年移居北投此處(先前北上看病也下榻於此),1961年遷入復興三路70號自費起造的房子。張學良字漢卿,小名小六子,乳名雙喜,算起來他寓居少帥禪園的時日不長,但這裡逕以「張學良少帥舊居」為標榜,還賣起漢卿美饌,開起小六茶舖,兼營雙喜湯屋,販賣少帥精品。
         若無消費,少帥禪園不接受參觀,然而展望還不錯。據說蔣介石為了防範張學良逃跑,特別選在斷崖旁給少帥居住(我聯想起《笑傲江湖》裡令狐沖被其師岳不群罰處思過崖,然而這裡並無風清揚,多的是軍憲特務),這倒方便半個多世紀後前來的遊客賞景,只不知先是一心抗日、後因受囚而心慕佛法的張少帥,幽居在充滿日式風情的北投,時時眺望著觀音山,心裡作何感想?可想而知他思也悠悠,恨也悠悠,在蔣介石死後寫下「政見之爭,宛若仇讎」的悼詞,也早在1964年正式受洗為基督徒。
1993年張學良與妻子遷居美國夏威夷,2001年病逝,得年一百,復興三路的宅邸產權轉移,雖屬歷史建物,但目前鐵門拉下,圍牆高聳,沒啥看頭。
        離開少帥禪園,續行泉源路,經法藏寺,至硫磺谷地熱景觀區,費時約20分鐘,不想走上坡路的遊客,也可在新北投搭乘公車。
         人行道上的石椅倒也別致,而磺港有溪,名磺港溪,流經此處。
右轉進硫磺谷,火山碎屑岩及沉積岩形成的荒禿景觀,加上綠得十分詭異的池水,不斷冒騰噴濺的湧泉,絲絲竄升的白煙,讓人以為來到蠻荒異世界。
早在清康熙36年(1697),郁永河即奉命渡海來此地採硫,留下生動記載:「又陟一小巔,覺履底漸熱,視草色萎黃無生意,望前山半麓,白氣縷縷,如山雲乍吐,搖曳青嶂間。導人指曰:『是硫穴也。』風至,硫氣甚惡。更進半里,草木不生,地熱如炙。左右兩山多巨石,為硫氣所觸,剝蝕如粉。白氣五十餘道,皆從地底騰激而出,沸珠噴濺,出地尺許。」眼前景象,差相彷彿,但我未走下谷地,不覺得「地熱如炙」。
走往龍鳳谷,遊客服務站附近立有「清郁永河採硫處」碑。
陽明山第一公墓也在這裡,穿過公墓,可走至軍艦岩,那是觀賞夕陽、夜景的著名景點,但這時烏雲四合,而且沒帶手電筒(軍艦岩步道無路燈),因此作罷,留待他日。
穿過行義路,步向龍鳳谷,景觀更勝硫磺谷。
見到數對新人來拍婚紗照,忽然冒出「水深火熱」的感覺,我是說他們愛似水深,情比火熱,最起碼目前是這樣。
         愈行愈近河床與泉井,清楚看見密密麻麻的管線,應在擷取溫泉,好流出花花綠綠的鈔票。
         忽然陽光破雲而出,斜輝下,蘆葦閃閃發亮,襯得煙霧更顯夢幻。
          觀看一陣,走上回頭路,山頭斜照卻相迎。
        待拍攝婚紗的人群散去,走至池邊賞景,果然奇絕,而即使環境看似險惡,仍有幾隻雁鴨低頭啄食。
         拾級而上,回見遠山彷彿裹著一層蓬鬆柔軟的白棉被,其下樹林碧綠蒼翠,更下的龍鳳谷則是一片荒蕪,幾乎寸草不生。
         
    行義路上的公車還不少,等車時順便看風景,心情大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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