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8年4月12日

杜鵑滿城春意鬧(下)

        接連穿越辛亥路與新生南路,沿辛亥路往西,右轉進溫州街,要前往1816弄的殷海光故居,途中意外發現滿樹綻放的櫻花,從老宅院圍牆裡伸展出來。
        念叨著要走訪殷海光故居已一段時日了,總是未得其便,今日終於成行,不過心情相當複雜。
戒嚴時期的臺大,所謂「自由學府」的名頭,恐怕只是自我陶醉而已,比醉月湖心月更不真實,至少後者是眼睛看得見的。殷海光原名殷福生,湖北人,跟余孟勤(小說《未央歌》裡的角色,西南聯合大學哲學系學生)同學,曾任《中央日報》主筆,因秉持自由主義,屢屢撰文批評當道,被迫離職,轉任臺大哲學系講師,兼任《自由中國》雜誌編輯,繼續以筆為刀,對抗箝制思想的黨化教育,其後協助雷震等人籌組政黨。結果是《自由中國》停刊,雷震等人被安個罪名入獄,殷海光則丟了教職,部分作品遭禁,1969年抑鬱病逝,得年未滿五十。
        殷海光故居一般是週日、一休館,另配合國定假日調整,今日有開放,本意在推廣殷海光思想,不過一間房內的桌上擺滿食物,數十人(多是女士)圍坐聆聽,主講者講述的內容與飲食相關。我忍不住出到外頭詢問工作人員,對方告知今日講座的主題是「殷夫人的私房料理」。這倒罷了,殷海光嗜飲咖啡,喜吮煉乳,主辦單位因此自作聰明,推敲殷海光是否去過越南、喝過越南咖啡。要知道殷海光只喝最好的咖啡,否則寧可不喝,越南咖啡雖具特色,但煉乳會掩蓋咖啡原味,跟殷海光的堅持似乎有所牴觸,他即便喝過,不見得喜愛。
         殷宅庭院雅緻幽靜,居住於此,又有善於烹飪的嬌妻相伴,頗富生活品味的殷海光,卻在未滿半百之英年死於胃癌,相較於繫獄十年、得享遐齡的雷震,殷海光心靈所承受的煎熬,不言可喻。根據其學生趙天儀的追憶,殷海光時時刻刻活在恐懼當中,耽心遭到暗殺。
         離開殷海光故居,打算前往紫藤廬,因還牽掛著越南咖啡,一時恍神,竟轉錯方向,沿泰順街往南,穿越辛亥路,再接溫州街,意外發現可上溯清朝雍、乾年間的霧裡薛第二支圳、一小塊菜圃,以及途中幾間個性咖啡廳。
不過我的目標是最能體現溫羅汀人文精神的獨立書店。由於先前在臺大校園盤桓過久,此時只能投予匆匆一瞥,隨即離去,日後得空,再來細細探索,尤其是當有海峽對岸的人士來訪時,或可帶他們來逛逛--十年河東轉河西,該換我們用「思想毒素」來「汙染」他們了吧!
後來得悉,華人地區第一間標榜女性主義的女書店,在撐持23個年頭後,已定於201771結束門市營運,只保留出版業務。
        走回新生南路,這才發現走擰了,折而向北,經過大學時代經常光顧的鳳城燒臘與大聲公,意外撞見一對舊識夫妻,三人佇立街頭閒扯一陣,然後他們回家,我則去參觀紫藤廬。
         十多年前,某日本出版社的高層來臺,負責接待她的朋友找我當陪客,那位日本女士送我一本《中國茶文化》,並要我推薦臺北最具特色的茶藝館,我不假思索,立指紫藤廬。幾年前我跟幾個朋友到那兒喝茶磨牙,發現紫藤廬改走精緻路線,盡失原本的簡樸風貌。很難說這改變好或不好,總之是大不相同,話說回來,不能只因有些人一味懷舊而萬年不變吧!
         屬市定古蹟的紫藤廬,原為日據時期臺灣總督府的高等官舍,國民政府來臺後,成為關務署署長周德偉的宿舍,1963年增建二樓,由基隆官稅局管理,逐漸成為藝文人士的文化沙龍,殷海光、陳鼓應等知識分子,曾在這裡舉辦研討會。1975年起,周德偉之子周渝接管此處,1981年開設臺灣第一家茶藝館,因庭院裡的三株紫藤而命名為紫藤廬。周渝曾涉入美麗島事件,紫藤廬也就演變成為黨外人士的聚會所,還收容不少藝術家,儼然是臺灣「波希米亞聚落」的聖地。不過其中有個尷尬之處──公有財產怎麼會給私人占用營業呢?經過一連串訴訟、請願、協調,目前定調為此處屬於國有財產,管理機關則由基隆關稅局改為臺北市政府,並委由紫藤廬有限公司經營。
         出紫藤廬,右轉沿新生南路往公館方向前進,河邊生活主題書店內正舉辦拼布展,洵跡則體現瑠公圳與霧裡薛第二支圳在此匯流的意象,並嘗試追尋歷史水系流淌的痕跡。
         臺灣的店創立於1993年,是間展售臺灣本土文化商品的主題書店,據說老闆在1970年代留學美國期間,自覺對土生土長的家鄉非常陌生,返臺後發現專門介紹臺灣的圖書不多,因此毅然開設這間書店。
從門口海報可知,老闆也涉入了公共議題。
         續往公館前進,原要進貢些許新臺幣給臺一牛奶大王,非為滿足口腹之慾,而是要撫慰往日情懷。記得此店舊貌在《海灘的一天》等電影裡出現過,也算是間名店,不過時候不早了,加上方才巧遇的夫妻對其冰品用料提出一些見解,我臨時決定這回不入內拜謁大王,其實主因是店內滿座,還有不少人在排隊,與方才書店裡門可羅雀的景象大異其趣。
         接連經過幾間書店,備覺「門前冷落車馬稀」。
來到大學口,則是一幅摩肩接踵的熱鬧景象,狹窄的人行道根本塞不下這麼多人,部分行人必須跟汽機車競爭寶貴空間。
         橫過汀州路,走進思源街,人行道上滿是櫛比鱗次的攤販,立即陷入如岩漿般緩緩流動的人潮中(幸虧沒慢得像冰河),幾乎寸步難行,好容易才覷得一個空隙,得以鑽出。關於擺攤賺錢,我不敢置評,但擺攤的大爺大娘,最起碼得留給客人以外的用路人足夠的通行空間,執法單位更不能睜隻眼,閉隻眼,偶爾開張罰單來交差了事。
         我仗著平衡感還不太差,走在人行道邊緣,閃躲迎面而來的路人,終於來到自來水博物館前,今日因配合杜鵑花季,可免費入場(次年起沒有這種優惠),但進場時間只到四點,此刻早已過了。無所謂,就在圍牆外賞櫻吧,然而暮色蒼茫,天光黯淡,這影響可就大了。
         接著到臺北市定古蹟量水室裡邊吃晚餐,邊安排公館商圈、自來水園區、寶藏巖的遊程(請見〈花自飄零水自來〉),結束今日的走馬看花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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